半岛BOB这档节目的初衷,一部分原因来自我的“私心”——我长期生活在“外地”,创过业、也试着融过资,肉身体验了这些“外地市场”的蛮荒——我在加入投中后的第一天文章《“你不报生辰八字,我怎么上会推项目?”》里记录了这一切。
那段时间,我交钱、付费、拜码头,花五位数的价格只为得到投资经理们的微信号,每天都能接到无数个属地深圳、上海的“投资人电话”,一边描述着一份“触手可及的财富”,一边希望我配合他们“新发一只基金”。那也是我第一次具体地感受到,“外地”在经济学上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
另一部分的初衷是“大环境”。今年很多人从从“大众创业、万众创新”这句口号算起,开始频繁提及“创投十年”这个词,很多人的共识是,我们确实到了一个需要复盘和展望的节点。
那么具体需要展望什么,答案其实呼之欲出:展望那些在北上深之外、那个在美元主导的时代里没有被青睐过的陌生世界,甚至可以说,如果我们接受“创投十年”的这个设定,那么或许有9年半的时间我们对北上深之外的世界一无所知。
整个2023年,哈尔滨、淄博、天水的走红侧面证实了我们确实“忽略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东西”。所以,我也因此邀请决定两名来自哈尔滨的朋友,做一场用来预热栏目的“第0期”,从他们的家乡为起点,一起聊聊为什么要开启这档栏目?我们在这一年“外地漂泊”的日子里到底看到了些什么?
本期研讨嘉宾:投中信息CEO、哈尔滨人杨晓磊(Victor);经纬中国投资董事、哈尔滨人王冰醒(Stella)
主创团队:投资人兼作家小野酱;投中网编辑蒲凡;创投圈野生独立主持人&资深公关人欧拉Viola
欧拉:我们今天的阵营就很自然的就分为了两拨,一拨是外地人,另外一拨是本地人,那么我们先cue一下外地人。就是去年冬天哈尔滨爆火,成为了一个现象级的网红城市,你们两位外地人是怎么看待的?
蒲凡:其实我挺意外的,因为在我的印象里,在过去的10年时间里,关于去东北旅游的负面新闻特别多。有关于哈尔滨冰雪大世界的、有关于出租车司机服务混乱的、还有在《爸爸去哪儿》热播后关于雪乡出现“天价客房”的。
所以我对于一座东北城市能以一个“旅游城市”的形象火起来,下意识地会感到非常的意外。我记忆里还有一部经典的地摊文学叫《东北黑道四十年》——我不知道在座的两位本地朋友听说过没有——里面绘声绘色地描写了一位黑道大佬乔四老爷的嚣张跋扈。
这些因素叠加,我真的对哈尔滨这座东北城市的旅游能火上热搜,感到非常的意外。
小野酱:如果要讨论东北城市的形象塑造,可以聊聊最近比较火的新东北文学。比如郑执、比如班宇和他的《漫长的季节》。这些作品的叙述主线,就是落寞的东北、重工业基地,在这些大环境下产生的爱恨情仇。
蒲凡:对。但即便是让大家重燃对东北热情的新东北文学,它的骨子里的主线,仍然是对东北浪漫岁月的告别。你会看到里面的主人公表现出对东北当前环境的不适应,里面大量人物是“从南方回来”或者“准备去南方”。
所以我一直在想,“哈尔滨成为热门旅游城市”这件事,说不定本地人会更心酸一些。包括我家其实和东北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的小学班主任是哈尔滨人,我的整个家族也是从东北迁到四川来的军工三线子弟——其中不少身边的朋友跟我说,东方小巴黎、共和国长子,结果以一个旅游城市的形象火起来,这是很让人心酸的一件事,这相当于你过去所有的一切、赖以成名的一切、所擅长的一切,都在这个时代集体失效了。
以前我们也做过一期关于“网红城市”的栏目,当时最热门的网红城市还不是哈尔滨,而是淄博。嘉宾史炎老师说,一座城市之所以会主动选择成为网红城市,大概率意味着“没招了”,“真诚”和“网红”是最后的底牌。作为类比,富裕的宁波,就不会在意自己是否成为网红城市,也没必要成为网红城市。
蒲凡:对,同样的有人口流失严重问题的西北地区,比如西安就会在意。我经常在抖音上看到西安人和成都人、重庆人吵架,大家互相比谁的抖音热度高,这就显得很荒谬。
王冰醒:刚才大家反复提到两个概念,“新东北”和“旧东北”,会下意识地去思考如今生活在东北的人,会不会在这种时代发展的节奏会感受到一些失落感。其实从我的视角看,新一代的东北人没有这种感受。
在我的视角里,新一代东北人大致可以分为两个画像,一类从小生活在东北的教育体制里,一路卷过来,产生了对外部世界更大的向往,最后选择离开东北了;而另一部分选择留在东北的人,他们拥有截然相反的情绪,不会觉得“外部的世界更好”,或者“这里发展得不够快”,处于一种非常怡然自得的状态,是能够给自己提供足够高情绪价值的那类人。
所以在我看来,哈尔滨或者东北整体目前真实的情绪状态和精神面貌,外界是很难感知的。我们外界更多时候是通过指标、增速等等一些数据层面的东西,来判断这个地区的整体精神状态或者是生活状态。其实在这个地区生活的人,大家内心的快乐程度非常高,只是把这种情绪抽离出来用以“文学形式”进行表达,很难相对成体系地展示给外界的。过去很多成功的文学作品,做到的更多是抽离出来东北的某一种特质,比如说这种义气,然后具体的通过一些黑道、帮派故事来表现。
东北曾经在工业领域的高速发展,也是这样一个“单独的特质”,最终把“共和国长子”变成了东北最首要的名片,进而让人们下意识地认为东北会在这个时间点很难完成经济接轨。
总之这个地区承载了大量的历史事件,只是在原来传统的表达形态中,它可能只能抽离出来单点来讲述这个地区的这群人。
王冰醒:我觉得我是,状态上可能属于第一类,远走他乡,但是在情绪上能够做到自己让自己快乐。给自己精神充电的时候,我也还是会回到东北。
杨晓磊:年初是一个巧合,恰好跟哈尔滨的热撞一起了,不是因为哈尔滨热才回去的。回到刚才说到的那个问题,我觉得哈尔滨这轮的火和淄博、天水是不太一样的。
首先,它的火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外界对于东北的看法,或者对于哈尔滨的看法,其实和实际是有反差的。现在大家想起东北,想起哈尔滨,就是会有刻板印象,马上想起红棉袄、花棉裤,想起特别乡土的东北菜。但其实我从小到大生长的环境,哈尔滨也好、东北也好、黑龙江也好,和外部的世界同样是二元结构的——我妈妈是土生土长的哈尔滨市人,哈尔滨道外区,相当于北京的东城、西城;我爸爸哈尔滨周边的农村人——我从小就看到哈尔滨非常“二元”的一面,它有非常好的工业基础,也有外面大片的农村,而那些农村和中国其他地区的乡土没有什么区别,其他地区是什么样的它就是什么样的。
而且因为经济发展,今天大家所理解的工业社会被“北上广深”这些城市代言了,相比之下,哈尔滨就是老的工业社会,老的工业社会在新的工业社会竞争下失去了话语权,也不会带来什么新鲜感。
那么在这个前提下,什么东西相对于“新工业社会”有足够的反差,它什么东西就可以传播,于是留给东北的舆论空间,就只有那些乡土的红棉袄和花棉裤。然后大家又带着红棉袄、花棉裤的印象,去了现场之后发现又将经历第二次“反差”,发现这地方还挺洋气——这就彻底火了。
第二,哈尔滨相对于绝大多数旅游城市而言,旅游成本都是便宜的。在黑龙江咱们不提鹤岗,哈尔滨四万块、五万块的房子也有很多,分布于周边的县市。就算在哈尔滨市区范围里,十万块钱以下的房子也比比皆是。
那么在今天的经济环境里,你去哈尔滨旅游的感受一定会好。今年初,我看了一组数,说的春节假期到整个元月,人均算下来,外地游客的一次旅行大概就一千五百块到两千块左右。
第三个原因就是刚刚我提的二元结构。哈尔滨的工业化很早,因为中东铁路的建成开埠。那条T字型铁路,横向连接绥芬河到满洲里,纵向到大连——这是19世纪末的事,我们把这件事如果抽象化的话,相当于今天这个时代下“第一个高铁节点”半岛BOB。
所以它总体的建筑风格也好,城市性格也好,底色也好,其实反而跟上海是比较像的。如果大家去过哈尔滨,你会发现中东铁路桥往西是道里、往东是道外、往南是南岗。道里有大量老年间外国人设置的各种商号,也就是今天我们熟悉的银行,有点像外滩影子。那南岗就是侨民们住在那,造就了今天的果戈理大街,造就了那么多还不错的、各种宗教的教堂。道外区就是传统的本地华人居住区。
而这一切的重点是,从开埠算起发展到今天,哈尔滨已经有大概一百多年的工业化发展积累,从而让它拥有了非常强的保障能力。甚至改革开放之前,这个城市有着全国其他城市没法比拟的接待能力。
这样接待能力一直延续到今天,结果就是哈尔滨突破爆火,旅游人数忽然猛增了那么多人次,却没有把这个城市拖垮,就是因为它的大大小小的酒店、餐厅太多了。
小野酱:刚才描述了那么多,我的感觉就是,咱们如果将哈尔滨人格化来表达的话,就是他是见过世面的,所以当遇到泼天流量的时候,他也能大大方方地出来迎客,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因为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乱了阵脚。
当然“短视频”的兴起可能在中间起到了很多作用,比如它会倒逼着各个环节呈现出来更好的状态。比如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冻梨切片,在那之前冻梨给人的感觉就是应该嘬着吃,才能感觉到那个美味。现在虽然可能丧失掉它原本的吃法和美味,但一下子精致了很多。
怎么说呢?文化可能就是这么回事,新文化和旧文化之间并不是互相否定的关系,而是融合之后可能会产生新的趣味,甚至直接变成了另外一个东西。
杨晓磊: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饮食就是文化的载体和表现。大家对东北和对哈尔滨肯定是有刻板印象的,那么这个刻板印象需要什么东西去把它打破?我觉得饮食可能是一个比较好的途径。
很多人到了东北、到了哈尔滨之后,我会请大家先吃一顿饭,通常大家的反应会是“东北菜原来是这样子的”。对,哈尔滨的东北菜不是咱们熟悉的那些红棉袄、花棉裤端上来的东北菜。回到我刚才说的那句话,“饮食”还原了哈尔滨在从过去这一百年、五十年的变化和积累。
我们原来经常说一句玩笑话,叫“我们出生在罗马,后来这四十年罗马搬走了”——我们当年,1980年代之前,哪怕是改革开放刚开始的时候,哈尔滨的整体经济水平放在全国都是比较高的,改革开放多年之后GDP的重心才转向关内地区或者是东部地区——可罗马虽然搬走了,罗马的饮食还留下了,大家可以感受一下哈尔滨的饮食。比如我经常推荐大家去吃哈工大旁边那个老厨家。
杨晓磊:对,老厨家,“老厨师家里所有的菜”。他的菜单上有你在外面看到过的名字,也有部分没看到过的名字,但它就是哈尔滨菜,是当年道台府的厨师做的哈尔滨菜的样子。你也可以去到中央大街左右去喝喝那些咖啡,你会发现它真的有一部分很像上海,它跟我们常规意义理解的东北、理解的哈尔滨是完全另外一个东西。
蒲凡:我记得最正宗的罗宋汤也是在哈尔滨,“罗宋”就是Russian的意思。
杨晓磊:对,红菜汤,所以你吃饭的时候会感觉特别地跳脱,会感觉这跟我理解的哈尔滨不一样的,会想哈尔滨人难道不应该喝酒吗?喝哈啤?
包括,你也可以去老道外的贵宾楼,那它就不是我们在全国各地看到的那个东北菜的样,用一个大锅煮很多东西的那种吃法。只能说更世俗的文化更容易冲击原生文化。随着哈尔滨更世俗,世俗的文化就会把这个传统文化给替代掉。只有你感受过之后才会知道,这些刻板的印象到底是从哪来的,刻板印象的点是什么,那些非刻板的东西会重新激活你对这个城市的看法。
当别人说你是“东北人”的时候,你会强调自己是“哈尔滨人”吗(20:16)
蒲凡:而且这个话题中间还有一个特别关键的点。你们看我刚才的那一番指责,其实是我把自己整个东北的印象,强加在哈尔滨身上。包括我们一提到东北,能够想到关键词,比如刘老根大舞台,象牙山,谢大脚,哪个是哈尔滨,哪个是黑龙江的呢?
欧拉:说到这里,我曾经是在B站上看到有一个哈尔滨的网友说,他奶奶告诉他,自己年轻的时候哈尔滨街上走的都是,70%是外国人,外国人比中国人多。
王冰醒:是这样的,而且在你的同学里面会有八国混血,往上穿三代就会发现混血。所以其实哈尔滨作为一个亚欧交界的地方,文化和人群其实还是蛮多元的。
杨晓磊:是的,Stella说她的同学有八国混血,我最好的朋友就是四分之一国外血统。不过我想接着刚才蒲凡说的那个话题讨论,他把整个大东北的印象强加给了哈尔滨——其实大家想一想,哈尔滨到沈阳的距离有多远呢?大概600公里。那上海到徐州的距离有多远呢?大概600公里。
你想想这个事,你会认为上海和徐州是同一个地方吗?你不会认为上海和徐州是同一个地方,但你就会认为哈尔滨、沈阳、大连、长春,以及世界最大的城市铁岭,都是同一个地方。
之前我和蒲老师在准备这个话题的时候,蒲老师问我能不能讲东北,我说其实我没有什么话语权,因为我没太去过沈阳,我在长春待的时间也很少,我对那两个城市没有发言权,这两座城市之于我来讲,可能就有一种徐州之于上海或者是上海之于徐州那种感觉,我个人认为文化差异应该是非常大的。
蒲凡:所以你们会不会更强调自己区别于其他东北人的个性?因为欧拉是重庆人,我是成都人,我们就有特别的感受。
蒲凡:对,尤其是当你在一个重庆人面前说“你们四川”的时候,他马上就会纠正说我不是四川的,我是重庆的。这就是一个非常微妙的现象。
王冰醒:我觉得不会,整个东北,大家在性格上,沟通的方式上,还是认同我们是一个地区的人。我觉得只有在锅包肉到底应该是加番茄酱还是不加番茄酱这一点上,作为哈尔滨人和沈阳人会有一点battle。
小野酱:那这不就是跟江苏形成很大的反差。我们江苏人在外地都不太会说自己是江苏人,或者也不太说自己是更大行政区的“XX市”人。比如昆山其实属于苏州,但大家不会说我是苏州人,大家都会说我是昆山人。总之大家会把自己归属到一个经济更加强势的小地方去。
蒲凡:杭州也是。我去杭州的时候,当地人告诉我说萧山人不会说自己是杭州人的。
杨晓磊:内部确实会有一点这种类似的微妙气氛。有一次我们有个老乡聚会,辽宁人会说“我们辽吉黑”,黑龙江人会说“我们黑吉辽”,吉林人说我放弃了,我一个中间,反正你随便吧。
杨晓磊:对,但和外部交流的时候,一般来讲我们还是愿意说自己是东北人。那这个习惯里面,我觉得它的文化上的相通之处,有两个我们彼此想通的人生观,一个就是“来都来了”;第二个是“大大方方的”。
这是两种处世哲学。“你来都来了”,意思是既然事情都已经到这了,那么往前看,不要太纠结,往前走;大大方方不是字面意思那个大方,我们对大大方方的叙述会更宏大一点,指你对待一切的工作方针——比如说你家里来人了,家长让你大大方方的,意思是说你要去门口接对方,把人家衣服接过来,坐在这跟人家聊天,不管你是小孩还是成人,你都要以主人的态度去接待对方,这是大大方方的。
所以我们父辈夸一个小孩,最好的一句话就是这孩子真好,大大方方的,不用说他长得好看,不用说他学习好。
杨晓磊:当然,因为咱们把这个连接彼此的东西聊出来了。从小听它,从小学它嘛。我接触过的东北人基本上都遵循这两句话通行法则。我也一直在想这两句话背后是什么?可能这就是世界观。
整个东北遍布着平原,一望无际的开阔。或者你面对的是一片开阔的林地,要么就是大江大河,辽宁有辽河,黑龙江名字就是江,吉林到黑龙江之间是松花江,从长白山穿过吉林到黑龙江入海。你所经历的一切就是大平原、原始森林、大江大河,所以你与生俱来的世界观塑造,就是大大方方的、来都来了。
王冰醒:我再补一句世界观,基于这个“大大方方”还有四个字,叫“别撕巴了”。
王冰醒:而且就是要别(biè)撕巴了,这才是东北话。它确实常见于买单的时候,或者是我来做一个什么事的时候,用来表达我来付这个钱、我来担这个责、我来负责这个事,别撕巴了,这个事我来管,你不用担心。所以基于这个“大大方方”,我觉得“别撕巴了”这四个字其实也是东北人性格里的一个特质,就是说其实在很多。这里面可以解读出东北人对责任的承担,或者说是刚才提到的,性格里的豪爽和义气。
欧拉:但这层性格放在工作的语境中,放在创投的语境里,似乎往往也起到副作用。我曾经和一位Base在魔都的投资人聊天,谈论到东北人的时候,他就很明确的表达说,自己不愿意跟东北人打交道,他说因为东北人喜欢满嘴跑火车,看起来不是很靠谱,是一个非常负面的评价。
蒲凡:我也有一个类似的观察。就是平时和工作上的朋友聊天的时候,如果你说某某投资人是江浙的,大家的反应会是“哦,怪不得”;而如果你说某某投资人是东北的,对方的反应就会变成,“啊?居然是东北的?”
小野酱:对,我有一次出差路过嘉兴的时候,和身边的朋友介绍说,“你看,这就是沈南鹏的故乡”,所有人都说“难怪”。就是好像在很多人的潜意识认知里,都会觉得一个在商业上取得了成就的人,如果他是南方的,就是非常合理;但是如果是北方的,就觉得出乎意料。
蒲凡:我甚至觉得,当一个人进入商业,进入市场语境之后,他身上的一切个性化的标签其实是需要被剔除的。比如说职业女性,我们所崇拜的职业明星,董明珠、孟晚舟,她们看起来都有着强烈的男性化性格,或者说她没有所谓的“性张力”。
那地域也是一样。当我们进入市场语境之后,你就无法再强调自己身上带有的“地域个性特征”。只是对于东北人来说,比较悲哀或者说比较痛苦的一点是,就是现在我们所推崇的商业文化,似乎天然地更倾向于南方人性格,给南方朋友带来了一定的便利。
于是我有时候就会想,如果我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东北人,那么当我去做创投,当我试图去在商海里边沉浮的时候,岂不是意味着我要压抑我的天性,压抑成长环境带给我的一切?我个人觉得这个过程是很痛苦的。所以这也是我在思考,中国大地上有晋商、徽商、浙商文化,甚至有川商,却没有哈商的原因之一,或许就是因为如果你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东北人,你似乎要压抑自己的个性才能适应现代的商业语境。
王冰醒:我的理解是这样的。首先在过去30年里,整个东北在中国承担的角色其实是基础设施建设,包括矿产、土建、军工,整体偏重工业领域,所以只能由国企等大型集团牵头。东北社会也因此在过去30年里,以国企、央企作为核心节点,逐渐发展起来一套特色鲜明的社会网络。
进而对于东北人来说,不太有足够的商业环境鼓励大家去创业、去开公司,可能唯一的空间就是做服务业的,工商个体户。很长一段时间里,东北的经济画像里只有国企、小微工商个体户,很少有像南方这样,在改革开放到来的时候,在轻工业、服务业,贸易等等多个行业都有它自己的基础建设和繁荣。
所以这也解释了在今天这个时间点,东北产业转型的需求为什么特别迫切。比如刚才提到的矿产,它是对一个环境不友好的产业类型。比如军工,虽然现在军工可能基于这个世界的宏观周期,也会有一些复苏,但是其实很多老的军工厂,在共和国完成早期积累之后就已经结束了使命,进入到了一种废弃的状态。
而目前商业环境里,看起来不是很接受的“东北人性格特质”,也是过去30年左右整个东北经济发展结构的结果。大家认识的所有人基本都是会在体制内工作,每个人都在体制内有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单位,这样子的,我会自然而然地遇着事找一个什么什么人,这是我的感觉。
杨晓磊:我有一次和一个投资人聊天,他常年Base在北京,性格特别的北方化,可聊天聊到最后才知道他是上海人。这时候我就说了一句“你居然是上海人”?我还解释说我没有别的意思,他说没事,额在北京这么多年,经常听到别人这样说我,说“你居然是上海人”,你们对于上海人是有刻板印象的,你们就认为上海人就不是这样的,大方的性格,对吧?
杨晓磊:回到刚才的话题,我跟其他人聊天的时候,别人说“你居然是哈尔滨人”,我的感受其实差不多,我说我不知道该感谢你还是该骂你,确实会有这种感觉。
当然了,我也是那个观点,这是四十多年发展形成得社会结构,很难短时间内扭转,我们得承认这个事。
前些日子在我们的投资年会上,我跟严力不是搞一个对话嘛,严力是东北人,我就问他东北人性格和商业文化之间的矛盾,我觉得严力的那个回答特别完美。他说人和人之间需要温情,而温情这个东西是北方人、东北人天然有的,而海派文化,则是对商业规则、理性思考的一个很好示范——想要在市场里做到最好,需要把两者结合起来。
我个人认为那个答案非常完美。大家都是社会人,如果你的社交只是生意对生意,很难做到特别长久,因为整个社会不仅仅只包含“做生意”,我们还要做很多事情。
小野酱:很多商学院也在强调这一点,就是你的商业要有人文关怀,或者说要有人文精神在里面,这样的东西才能持久。但如果你只聚焦于商业本身的话,很容易歪掉。这种歪掉可能是因为你完全以攫取利益为最后目的,在过程中会忽略到为人的一些特质,进而可以做很多歪门邪道去获取更大的利益。如果你在商业的过程中,把“人”的这个因素考虑进去,这个商业可能虽然赚得没有那么暴利,但是你会不会走得更久一点?
所以我一直强调说商业要有人文精神在里面,我在很多场合都说,但会被别人笑,就好像你在讲一个好像很虚无缥渺的东西。
欧拉:我在准备这期话题的时候,查了一些相关资料。现在全国各个城市都在倡导发展战略新兴产业,哈尔滨也有,但我发现哈尔滨和全国很多城市是趋同的,哈尔滨的战略新兴产业园区,关键词也是人工智能、算力、大数据等等。
另一组数据是,在2023年的黑龙江省企业100强的榜单里面,哈尔滨最强势的产业仍然是以农业、基建、矿产为主,榜上第一名的就是北大荒农垦集团有限公司。
蒲凡:觉得这个问题就是上面那个问题的延续。无论是对于东北籍的投资人也好,还是对于哈尔滨这座城市也好,当它试图进入现代的商业语境里的时候,它会主动埋没了自己的个性,伪装成一个跟大家差不多的样子,我觉得是挺可惜的。
比如主持人提到的这个战略规划,去规划人工智能、去规划算力中心,那成都也可以这么规划,重庆也可以这么规划,武汉也可以这么规划,那凭什么哈尔滨的规划就能兑现呢?而且这些规划的另一面,似乎意味着要放弃这么好的黑土地,这么好的大江大河,这么好的林区,这些特色居然都没有发展,而去优先跟成都趋同,去跟武汉趋同,我个人觉得还真的蛮可惜的。
杨晓磊:我认为其实对于这个话题,除了北上广深、成都、武汉,江浙沪地区、珠三角地区之外,我的感觉是,中国其他地区都没有特别大的机会。除了这几个地区超大的中心城市之外,我认为其他地区都没有特别大的机会我们讲哈尔滨也好、讲长春也好、讲沈阳也好、讲石家庄也好、讲银川、讲西宁,这些有什么区别吗?我觉得没多大区别
杨晓磊:我认为都没啥区别,你仔细想这些地方其实有多相同的特征,其中一个最显著的特征在于他们的自然环境是恶劣的。
我每年暑假都会带着孩子回去看爷爷奶奶,你会发现每到暑假的时候,哈尔滨到处都在进行楼体改造,满街都是脚手架,在做楼体改造,并且这时候楼体改造的工作效率一定是南方地区的至少2倍以上。你猜这是为什么?因为我们的供暖季长达6个月,漫长的冬天是没法施工的,就那么冷。
今天我们谈到的一切产业方向,在这种天气条件下工作效率就是比南方差得非常非常多,根本没有啥可比性。,早上大家同样是八点钟到八点半上班,你上班通勤,冰天雪地。我当年读大学的时候,早上八点半上课的时候,漫天繁星,外面零下二十几度,等到过年的时候大概是零下三十几度,将近零下三十五六度吧。那个温度,你的工作效率可想而知,你早上通勤的痛苦可想而知。而且你到了办公室缓过来,会有一些工作时间,可到了下午四点钟天又黑了。
第二个相同点是区位优势。哈尔滨地处边疆,和西宁没啥区别,或许不如南宁,因为东南亚是个好题材,南宁作为桥头堡,我认为还是有机会的。那哈尔滨机会是啥呢?哈尔滨和新疆地区的天山、阿勒泰有啥区别呢?同样的冷,一年供暖那么长时间,冬天黑得早,太阳起的晚,只有那么少数几个月可以工作,这个商业环境我觉得不是特别支持很多产业的发展。
还有最后一点。过去几十年,哈尔滨所依赖的很多产业,其实是被严格定价的。今天我们所讨论的商业环境,默认的前提都是市场经济下的商业环境,但哈尔滨的很多产业不适合完全的“市场经济”,比如我们用的木材,如果这些事情市场了,江浙沪地区的“深加工”产业可能就没有利润了。
还有我们今天吃的粮、米、油,,我记得有一组数据是,黑龙江省大概贡献了大概是全国六分之一的粮食产量。这个事情可以市场化吗?当然不能市场化,一旦市场化全国人民吃不起饭,所以它被定位在这了,那其他的那些它又没有外部的这些环境来支持,我觉得这个事挺难的,在我这个层面是看不到什么破局的办法的。
所以我比较赞同王老师说那个话,就是它应该有自己独立的个性。我们太纠结于今天这个趋势下的那些主题,其实没有那么大意义,我们应该把属于哈尔滨的独立个性找到,操盘它的独立个性可以了。
黑龙江现在人口才三千万,每年还净流出,为什么要搞那些能容纳人口的制造业呢?制造业是个特别能容纳人口的一个产业,一个人工作可以托一个家庭,可以维系的人口规模大概是服务业的5倍—6倍——那这个是当然好的,任何地方都喜欢制造业,制造业会带来巨大的一个经济圈层。那黑龙江要怎么做到这件事呢?我也想不清楚。
哈尔滨发挥它自己的优势就可以了,比如哈尔滨夏天是特别好的避暑的一个地方,街上是没什么空调的,只有就那么7到10天是非常热的。而且这个非常热也没法比成都、比武汉、比南京。哈尔滨的冬天是非常恶劣的,但它的另一面是全国为数不多的景色,这完全可以和上面提到的,有很好的接待能力结合在一起。
蒲凡:说到农业,我举个非常实际的例子。成都有一家非常出名的消费品牌,叫芙思塔鱼子酱,他们和另一家竞品基本拿下了全球鱼子酱供应链的90%市场份额,并且他们所使用的鲟鱼苗种之一就来自黑龙江、乌苏里江流域——这听上去是不是很性感,好像东北很适合按照这个路子去发展?
但是这家企业2008年成立,直到2018年左右才完成了第一轮的市场化融资。我问为什么这么晚?难道你们不缺钱吗?他们说不是,我们缺钱,但是鲟鱼养殖要到8年之后才有第一批鱼籽出来。
8年,一般风投基金周期哪有这么长,退出期早就过了。这还只谈到了鲟鱼养殖,那其他的、高附加值的经济作物呢?毕竟如果只种小麦、种粮食,这种涉及国计民生的作物一定不会有太多的盈利空间给你,你必然需要去研发一些经济作物,比如蔓越莓、鲟鱼子酱,那么必然的结果就是要面临科研投入高、门槛又高、周期又长,不太符合VC的发展的问题。
所以,我本来想积极一点,但聊着聊着这么一想一想,像农业这种特色产业,确实也没有太大的机会。
王冰醒:我刚才在想,是不是有可能,有一些行业,会利用东北现有的硬件条件,去主动匹配新一代东北人的精神面貌、性格特点这些软件上的东西,去适应这个时代的发展的东西,做一些相对轻投入、轻基建的这种行业,然后尤其伴随着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诞生的一些行业。
你看旅游业的兴起本质就是这样,有这么好的、既有的硬件基础,在这个基础上我们去宣扬软件,然后把整个产业带起来。
还有很多现代行业,特别是与电商、泛电商相关的,与东北相关的博主占比权重相当大。当然这里面有一些正面的例子,有一些反面的例子,但是比如以李雪琴为代表的新一代东北人,他们早期都是在家乡启动的工作室,工作室的主要职能就是负责把软件——也就是整个东北人精神面貌、性格特点、性格优势——想办法发挥出来发挥。
我也有一些做农业相关的朋友,之前的无论是私营企业还是在国营企业,他们开始逐渐接手短视频传播之后,也开始慢慢带动企业从to B的产品思路转向to C,然后把东北的红肠、玉米、土豆这些非常有东北黑土地特色的农产品,研发成一款新时代的预制菜或者包装菜,然后在线销卖,最终建立了一套新的销售渠道和网络。
基于前两天普京去拜访哈尔滨也给我了一些灵感。我们客观上需要承认,东北的冬天确实苦寒,但这种状态下,一些偏研发型的行业也并不是没有机会,更何况东北又有非常好的高校资源,可能一些重型的、需要真的需要沉下心来、不被商业社会打扰的一些行业,比如航天、军工、机械、电子也能够得到很好的发展环境。
王冰醒:敷尔佳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去年之前大家其实没有怎么听过的这个品牌,他们就是就来自东北药企,基于药厂背景做了研发多年,从医疗体系、to B的销售渠道慢慢打开,然后到今天这个时间节点上完成剥离,走了电商to C路线,起了规模,最终完成IPO了。
敷尔佳的经历是一种指引和提示。一些偏研发型的、或者是早期需要一些沉下心来去做一些研发+销售的行业,可以很好地利用东北的研发资源或者高校基础设施。再加上这个时间点上,我们需要在亚欧大陆之间建立更强的纽带关系,那么国家也会为这个方向提供资源扶持,所以如果我们能把这样优秀的研发能力,与俄罗斯或者远东地区形成更有效的交流关系,也许未来就会成为东北的一个主要发展方向。
欧拉:既然话都递到这里了,那我觉得有必要将话题再深入一点,两位有深入了解过哈尔滨的创投圈吗?
王冰醒:据我了解是没太有(太多活跃的创投机构)。从东北来看,目前最具代表性的应该就是哈工大这个体系和它撬动的相关资源,围绕着这样的一个核心高校做一些相关的投资和项目立项的孵化。
杨晓磊:前段时间有一家上市公司叫“速腾聚创”,那个项目就是哈工大机械系的项目,很多VC都在关注,本身靠产学研结合跑出来的。
其实即使是高校孵化,城市和城市之间也会有所差异。北京的学校、深圳的学校、上海长三角地区的学校,它的产学研能力很强,因为他们天然浸泡在一个市场环境下,能够把产学研环境调动起来的,在校的老师也会有更强的和市场互动的能力和互动的视角,而地处边陲的哈尔滨就没有这么强的氛围,所以项目来源我觉得也会有挑战。
小野酱:我刚才也在想一个问题,像以哈药六厂为代表的这种企业,它会有一些机会吗?还是因为这些企业是在哈尔滨,所以它也没有办法摆脱这种城市个性,所以它也很难走出去?它也很难利用一些资金的杠杆,去做更多的生物医药界的布局?
杨晓磊:两年前,华平的魏臻在我们的投资年会上讲,据华平的统计,中国医药行业的蓬勃发展,一部分原因是过去20年里有35万的科学家、工程师从海外的大厂回国创业,这些人中的大部分聚集在了江浙沪,尤其在苏州和无锡,于是苏州工业园区又扮演了带动中国的整个医疗板块快速发展的角色。同样的人才落脚点还有南京药谷,还有广州的生物岛。
这组数据大概率是对的,至少趋势是对的,广州、苏州、南京,海外回来的搞医疗的人才去那个地方,尤其是去苏州,这事一听你就下意识地觉得特别对。你再想象一下海外回来的去哈尔滨创业?似乎就很难起到这样的桥头堡作用,跳板的作用可能不太是哈尔滨这样城市能承担的。
蒲凡:大环境咱们改变不了,那咱们其实可以努力改变小环境。我最开始决定做播客,一个主要的目的就是改变一下小环境,或者是形成一个小环境——这是题外话,我想问的是,如今咱们现在多少也算是有头有脸了吧,那么在自己有一定的能量的情况下,会不会在未来开展工作的过程中,会有一种使命感,暗示自己一定要照顾一下家乡的企业,照顾一下家乡的创业者,你们会有这种心态吗?
蒲凡:我跟Stella录制前沟通的时候,她有句话我印象特别深刻,我跟她说确实有必要聊一下,“需要为家乡努努力”。
王冰醒:首先第一条原则肯定是Business is Business,但你看我们刚才聊的其实很多跟东北相关的人和事的交集。即使地理位置上不在东北,但是人是流动的,你遇到跟家乡相关的节点和联系,你还是会有更多的情感上的共鸣,会有更多的可以沟通的话题,然后天然地建立起一些信任和好感。
所以这个角度来说,我是觉得肯定就是遇到家乡的这些点是说,会有很多隐形上的加分,隐形地帮助你顺畅地完成人和人的沟通。包括可能我们去跟创始人建立连接也是一样,如果是有共同的overlap或者重叠的话题,那双方就有一个互信的基础,在这个基础上之后,再有更多可能合作空间的探讨。
所以这个点上,我觉得不只是哈尔滨了,而全人类每个人遇到自己的家乡,都会渔鸥很多话题打开,然后天然地获得情感上建立连接所需要的信任感。所以为家乡站台的,包括在你能量或者能力的基础范围内,能为家乡做一点什么事,我都是愿意的。
蒲凡:说一个特别有画面感的经历。就是5月初我们办投资年会的时候,我在后台见到了绿洲资本的张津剑。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见面之后张津剑跟我握手,很客气地说“蒲老师你好”,我说“张总你好,我也是成都的”,结果张津剑很快就回了一句,“嗨呀,成都的嗦”——他口音马上就变了,整个状态也松了下来。
杨晓磊:对,对家乡的情绪肯定是很复杂的。比如刚才我们的对话,或许在你们看来,我和Stella至少前一段时间,更像是一个“维护哈尔滨”的状态,或者是“为哈尔滨进行解释”,解释哈尔滨为什么是这个样子的。
但后面谈到问题的时候,其实我们又会比外面的人更尖锐一点,因为我们身处其中,我们认为我们有资格讲这件事。
情绪复杂背后的原因,就是每个人都热爱家乡的——怎么可能不热爱家乡嘛。只是谈到贡献,我觉得个人还是比较渺小的。我过去这么多年一直心心念念的想做这件事,但是坦率地讲,力量并不够大。包括围绕着我们校友创业去做一些事,我认为做得仍然不够好,缺少一个群体去做这个事。
而且也需要一个群体去研究发达地区的创投和高校创业,看看这些模式里哪些能在本地做一些复制。这个复制过程需要很多人进行一些研讨,讨论复制过程里会遇到的一些问题,围绕着本地的资源来思考如何应对挑战。
这个事我一直想做,但是比较难做。虽然我们很多时候觉得说,某某某商会、某某某协会,好像更多是一个圈子,它很难发挥作用,但真实情况看,它存在一定是有理由的,这种商会、协会更独立一点,它更多的是以这种情感纽带能把大家聚在一起,大家有共同的情绪,能共情,所以最终在交流的时候会让氛围更顺滑,在讨论的时候大家会更多把真相拿出来做讨论。所以如果有可能,我们希望说假设围绕着哈尔滨,围绕着黑龙江甚至围绕着东北,对这方面的有识之士,能把它牵引起来,这当然是个好事。
小野酱:所以我觉得今天的这个对谈还是非常有意义的,有意义在我们把很多潜意识里默认为正常现象,不会把它拿到桌面上去讨论去探讨的事情,拿出来严肃谈论。这时候,可能有些改变就慢慢的开始,它可能就会有生根发芽。
不过因为我们今天聊的都非常阳春白雪,最后就特别想接地气一下,就是如果一个外地人要去哈尔滨,然后你们会跟他推荐什么东西?
王冰醒:我推荐哈尔滨的人。我印象最深刻的也是哈尔滨的人,哈尔滨人的精神底色其实非常乐观、积极、向上、自我和解。包括大家很熟悉的一个场景是,当宿舍里有一个东北人之后,一个学期下来,大家对东北话的熟识程度和大家的口音都会有很大的变化。
东北人是非常有感染力的一群人。如果你周围有一个东北的朋友,我觉得你会对东北的印象有一个很大的改观。
王冰醒:我觉得只要你踏入哈尔滨的地界,随便进入一家,哪怕是中央大街上的小摊,卖给你的那个锅包肉都可以。其实它整个这个菜系的做法,我觉得进入东北哈尔滨的那个地界其实就比较统一了,并没有显著地谁家的烹饪技能更强、出来的效果更好。
王冰醒:对,东北的烧烤也特别好吃,所以强推东北跟肉相关的饮食,因为寒带的人其实吃肉比较多,很多农作物每年是只长一茬的,不像南方的水稻等农作物一年可以长两茬甚至以上,所以其实它在肉食方面的质量是非常高的。而且哈尔滨也处于北纬45°的畜牧带,可以长出非常好的牛和羊。
蒲凡:说到“肉食”这一点,我觉得特别有渊源的是,我们家是从东北迁过来的那个三线子弟,这种传统的国营大厂就会有自己的食品厂,而我们唯一保留的北方食品就是我们厂会自己生产哈尔滨红肠。所以我们从小对“吃红肠”这件事就特别习惯,而很多四川本地的朋友就“吃不来”。我经常跟他们说,你切了直接蘸点酱油不就挺好吃的吗?
杨晓磊:抱歉,我插一句,蒲凡,首先红肠蘸酱油在我们那会被当异教徒烧死的。
杨晓磊:锅包肉放番茄酱在我们那也烧死,必须烧死。但是坦率讲,红肠、松仁小肚,大家经常听的几件套,它也不是哈尔滨传统食物,都是工业化之后的食物——你想想往那么薄的肠衣里面灌肉,它都是必须需要工业的机器来解决,所以那也不是传统哈尔滨食物。
所以往大了说,这是更大的文化稀释了本地文化,工业化带来这些食物,实稀释了传统的哈尔滨饮食。哈尔滨有传统饮食,现在看起来做法会很奇怪,比如说虾酱豆腐,就把类似小龙虾的河鲜把它弄干净,然后在生的情况下把它挤出来做成,再过滤做成一个豆腐蒸出来。它的形态就像淮扬菜,费工费时。工业化之后,采用这种做法的东西一定会被时代淘汰。
所以回到比如红肠,它也不是那么传统的东西了,也是近四五十年的产物吧,所以我为什么推荐饮食?尝尝本地的那些我们不是特别熟悉的食物,它可能恰恰是一些传统文化、历史碎片,可以拼接成真正的完整的城市模样。
然后我们再看到的,在内陆地区看到的哈尔滨的叫什么东北菜,那都是更世俗的,更容易让更广大基数的食客和消费者接受的,因为它有了标签更好传播嘛,所以那地方挺复杂的,我个人认为哈尔滨的整体的文化还是挺复杂。